獸醫勞闆真心話 Ep1 - 勞基法是什麼？能吃嗎？

獸醫勞闆真心話－Episode 1

「勞基法是什麼？能吃嗎？」

文、訪／陳凌

H醫師，畢業於2000以前，因為喜歡小動物，以為當獸醫可以不必與人接觸，所以從事臨床獸醫的工作──「後來才知道真是想錯了」，我們相視而笑，因為雙方都明白臨床獸醫這份工作雖然確實天天接觸動物，但與人的溝通衝突，絕對是繁瑣又困難的重點。

從「勞基法是啥？」到「天呀我以前都在幹嘛！」

畢業之後H醫師一頭栽進臨床獸醫的工作，當時獸醫師已經適用勞基法，但他從來沒聽過這三個字－「ㄌㄠˊㄐㄧㄈㄚˇ？那是啥？」－六個字完全可以描述當時業界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對勞動權益的認知，就是一片空白。畢業後H醫師即在學長的診所工作，每天工時超過十二小時，月休四天，放假一周帶家人出國玩，心中還非常過意不去，罪惡感深重，就這樣，做了三年，他開始經營自己的醫院。

「開業時請教了很多老師、前輩，完全沒有人跟我提到（勞基法）相關的事情。」H醫師很認真地說著，「這應該是做老闆很重要應該知道的事情吧！如果早知道有勞基法，我可能不會開業……」

那麼到底是何時開始發現有勞基法的呢？原來是一位重要的夥伴，某次閒聊提起，好像有（勞基法）這個東西耶，他才疑惑地開始蒐集相關資料，上網一查不得了，居然規定如此之多，認真的H醫師簡直嚇壞，過去幾年自己都在幹嘛？居然無知了這麼多年！當時相關的資料與討論真的還不多，他全靠網路資料和政府舉辦的講座來補足，還好自己的親人有財務會計背景，在行政庶務上幫了他不少忙，才逐漸完成。

合法路三大難點：成立投保單位、成本暴增、排班困難

開業數年了，H醫師才猛然驚醒，原來當「勞」闆還有這麼多需要處理的事情，以前竟然都不知道，他立刻採取行動，首先當然是成立了投保單位。不料，不知道是以前從來沒有前例還是怎樣，光是成立投保單位這件事情，就被政府部門踢皮球，拖了好久才辦成。

「至於人事成本，最簡單的算法是會上升20%」H醫師說，這是他去上課時老師提出的速算比例，也就是若原本人事支出是20萬好了，現在人事支出就是24萬，這樣的變動或許不會危及生存，但若一開始沒有把這個成本計算進去，突然的支出當然會讓很多老闆反彈。「成本就是要考慮在裡面，房租設備是成本，人事費用也是成本，我們不會說機器太貴、房租太貴對吧？那怎麼會因為說，遵守勞基法太貴，所以無法做呢？」

程序麻煩、成本增加，這些都很苦，但對H醫師來說最困難的事情是排班。因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需求，而且休假、病假、特休、年假、喪假、產假、婚假、生理假、育嬰留停，各式各樣的假別要處理，還要同時維持穩定的人力達到良好的醫療品質，真的非常頭痛；那麼H醫師是如何達成的呢？一開始也是無法一次到位，但還好他有很多好同事、還有家人協助處理相關行政事務，他自己當然也很認真的面對，建置起一個完善的制度，訪談中，H醫師打開排班的EXCEL表單，花花綠綠的名字、班別、假別，可以體會其中的辛勞，當然還有用心。

有些人或許會說，獸醫師／醫療的工作，不可能「符合勞基法」，但從H醫師的實例中，我看見的是沒有甚麼「不可能」，只有願不願意而已。付出當然是辛苦的，然而獲得的成果，自然也有其可貴之處。

一間重視人的動物醫院

「我們的醫院核心價值很簡單，動物第一，人第二，錢放在最後面。」

整個訪談中，這句話讓我印象深刻，或許很像口號，但從H醫師的言行中，我知道他是玩真的，不只是說說漂亮話而已。他是很認真的一步一步建立起一間有制度有規模的醫院，目的不單純為了「營利」，而是看見了醫療的需求。

「我後來發現，我一個人沒辦法提供品質良好的醫療。」H醫師解釋，早年獸醫圈會覺得一個人顧整個大夜班，還一個人麻醉做剖腹產很屌，這樣才是強；但他慢慢開始覺得，這樣做真的很粗糙，而且品質不良，所以必須建立一個好的醫療團隊，既然有團隊需求，如何穩定人力資源，保持和諧當然也很重要。

提供符合勞基法，甚至優於勞基法的工作機會，對老闆來說，多半是負面的影響，不但增加的支出，減少了利潤，也多了行政負擔，並且常常被員工東挑西揀，H醫師又是怎麼看這件事的呢？會不會不希望員工加入工會（如果未來有的話！）？有沒有被員工回頭捅一刀檢舉過呢？

H醫師說，其實老闆處處為員工著想，員工自然也會感受到，開始擔心老闆太辛苦，促成一股正向的循環，他的醫院流動率很低，員工待個三五年以上很常見。他認為，沒有甚麼方法是不辛苦的，不遵守勞基法，就是要處理許許多多的勞檢問題，員工也常常會找到把柄來抱怨，這也是成本；而他選擇守法，一樣要付出一樣要花心思建立制度，抬高自己的成本，但至少心安理得，而且前幾年被抽查勞檢一次過關，感覺很不錯！

至於其他開業同行對他的合法行為有甚麼想法？H醫師笑說自己平常專注於工作，不太與人來往，但確實有聽過一些同行私底下會「笑他傻」，或覺得「他這樣搞害別人難做」。

在那微笑之下，可以看見的是一種堅持，重視人的價值，H醫師的付出，員工們當然感受得到，也因此更願意肩負責任，同舟共濟。誰說獸醫師一定要燃燒自我，工作超時才能提供好的醫療，才能學習與進步呢？在這個新的時代，我們看見了，一間符合勞基法的醫院確實存在著，並且，他們擁有的是可貴的相對平順的勞資關係，在這樣的環境中，一樣能提供優質的醫療服務，一起進步。

在訪談的最後，我詢問H醫師，有沒有甚麼想跟打卡中的夥伴與觀眾分享的話，他選取了這一段文字：

清清楚楚看著黑暗，但不要去詛咒它。

而寧是成為照亮黑暗的光，以便去改變它。

讓你的光在眾人面前如此明亮，以致那站在黑暗中的人，被你生命的光所照耀，讓你們所有的人終於看到你們真正的誰。

做荷光者。

因為你的光不止可以照亮自己的路。

你的光可以是真正照亮世界的光。

──引自[與神對話III]

＊採訪後記＊

H醫師是打卡中第一位實地接觸到的「資方」，提出訪談的邀請時，坦白說我的心情相當忐忑－畢竟我們在做的事情，直接挑戰的是資方的利益，真的會有「老闆」支持我們的所作所為，甚至願意在這種敏感的氛圍下接受訪問嗎？

他的反應，出乎意料地讓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，爽快地接受了我的邀約，也以行動表達了對打卡中的支持－這件事再次提醒了我，千萬不要慣性地為人貼上標籤，「老闆」、「資方」只是一個名詞，勞資的立場或許總是對立，但是做為一個完整的人，絕對有能力超越自己的身分限制，展現對價值的堅持。

這就是H醫師教我的第一件事情。在整個訪談的過程中，他數次感謝我和我的夥伴們，說我們做的事「很重要」而且「不容易」，為我們加油打氣；回頭整理我們訪談的內容，我還是覺得很敬佩H醫師，不知道該從何開始感謝他，但是很希望他能知道，對所有年輕獸醫師來說，他做的事情，也是非常重要且不容易的。

H醫師的堅持或許不能直接地、在檯面上的展現影響力，但每一個在位置上堅持理念的人，最終都確實地推動世界朝向一個比較好的方向前進。這是我對H醫師的想法，真的很謝謝他，謝謝他給了我們一些希望，也帶給我們很深刻的啟發。